他继续往前走,绕过前院与门廊,从虚掩的后门进了别墅内。底楼的客厅里空荡荡的,没瞧见那两三个相熟的家政与厨娘,应该是碰到了午休的时候。他在几扇开着门的房间里走了一圈,瞧瞧橱上的陈设与窗外的花草,和他记忆中的并没多少区别。在底楼侧边一个见熟客专用的小起居室里,他发现墙上挂的字画换掉了几幅,于是就刹住脚仔细观看起来。
对于书画艺术,这别墅的主人并不是什么特别专业的鉴赏家,不过偶尔会有玩这方面的朋友或晚辈送上一点心意,因此挂上去的东西也很难说真正体现了主人的喜好。当他将那些风格趣旨各异的作品逐一打量过去时,有两轴没有落款的书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两幅笔墨的锋骨非常陌生,有一种险峻中的俏丽,他实在认不出是谁的,书写的内容也不大像适合送人的吉利话。其中一轴写着:
寄生草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醅淹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旁边另一轴写的则是:
赏花时休说功名皆是浪语,得失荣枯总是虚,便做道三公位待何如?如今得时务,尽荆棘是迷途。便是握雾拿云志已疏,咏月嘲风心愿足,我则待离尘世访江湖,寻几个知音伴侣,我则待林泉下共樵夫。
他盯着这两轴字读了一会儿,自己又低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笑了一回,终于出房间上楼去了。在二楼走廊他撞见一个清醒着的人,是这家里常用的家政女工,正埋头收拾衣帽间里积灰不用的旧件。她服务这家已很多年了,有个兄弟曾给他在高中时当过周末接送的司机,于是罗彬瀚也停下来跟她打了个招呼。然而或许是耳背了没听见,她仍旧埋头收拾东西,仿佛门前站立的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罗彬瀚没在意,自己又往二楼更里头去了。
在一间靠近露台的书房里,他找到了自己此行要见的人。当他走进门时,对方正靠在躺椅上睡午觉。罗彬瀚并没出声,自己在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先把书房的布置粗粗打量过一圈,最终还是端详起睡在躺椅上的男人。
这个人原本年纪就比谢贞婉大了不少,再加上衰老得快,此刻竟真有点步入暮年的意思了。当他真实地歪靠在躺椅上时,看上去简直缩成了一团。罗彬瀚不得不承认对方并没有自己印象中的那么高大、光鲜或与众不同,而这个人举手投足间令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也只是出于他少年时代的想象。
躺在椅子上的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围绕着这个人他曾经听过许多传闻,产生过许多臆测,其中有一些最好的,也有一些最坏的;那可能是最浪漫而残忍的故事,也可能是个最庸俗而无聊的故事。然而,无论如何,那都只是这个男人自己的故事,在小小尘世间的蚂蚁故事——直到今日他终于懂得了这一点。那些往事的真相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并不真的决定了他本人的一生,真正塑造他的是他自己的解读,故而他已不必再去追究这个人身上的功过了。命运已使他们两人因果断离,缘分终尽……到如今他大错已铸难自辩,轻浮年岁不可返,前尘恩怨皆过眼,往事宜视如云烟。
他轻轻地叫了两声。躺在椅子上的人终于醒来了,看到他坐在对面时难免有点吃惊,马上就往外瞧了瞧,要叫佣人送点茶水进来。罗彬瀚止住他说:“不用费麻烦了。只是想起来到这里看一眼,等下就得走。”
屋主人仰了仰脖子,努力想从躺椅上坐起来,只是他也和谢贞婉一样睡魇了,一时间竟动不得。罗彬瀚转开眼睛假作不见,又说:“这会儿大中午的,起来也没什么事做,就歇着吧。”
他说话的态度似乎叫对方有点疑惑,于是斟酌着问他最近是否遇到什么事。罗彬瀚摇摇头,只说是顺路经过这附近,并没什么要紧事。这说法不大可信,但对方也并没再接着问,只叫他有空就